58、金风玉露(4)(1 / 2)
“好!”与其说是下意识的反应快过了理智思?考,毋宁说是此时的红妃惊惧到了极点,只想要逃离。这个时候一个人要来带她走,为什么不呢?
骄阳一样?的少年,就?这样?走在前面,护送着霁月一样?的少女?。明明是有些单薄的样?子?,却比谁都要可靠——从红妃的角度看?,这个男孩子?轻轻松松就?能拨开挡住她的人群。如果她能像他这样?,大概就?不会那样?害怕男子?了。
耶律阿齐背对着红妃,其实是很紧张的,他都不敢回?头看?了。只顾着闷头往前走,赶开每一个挡着路的人。但还是要回?头看?的,他得确认她好好地跟在后面。就?这样?,回?头一次、两?次、三四次,既想回?头看?,又有些胆怯。
耶律阿齐不明白为什么会胆怯,他十二岁的时候就?敢一个人骑着马去草原上猎狼了!十三岁临来汴梁之前,他也曾一个人去到山巅射雪包,那些将裂未裂的雪包经他一射,便迸裂开来,轰隆隆,好大一场雪崩。
他从来就?什么都不怕,连绵不断的雪崩他看?到了都要笑。但这个时候他看?到她,却胆怯了。
想了想,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条手巾,一头递给红妃:“你牵着罢!怕人多失散了。”
“...嗯。”红妃低声应了,牵住了那块蓝色的手巾一角,另一头挽了一圈,缠在耶律阿齐手上。
耶律阿齐走在前面,挽着手巾的手动一动,就?能感受到牵扯的力量。那力量并不大,但在耶律阿齐手上却觉得比他拉过的最硬的弓还要重。这一刻,耶律阿齐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这一天,这一刻,有春风拂柳、碧波微漾的金明池,他可能会永永远远记得。
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这种?预感从何而来,但他就?是如此觉得的。
耶律阿齐将红妃送到了金明池东门附近,这里依旧是游人如织,但因为是在户外,场地又足够宽阔,倒是没有了水心五殿那样?的拥堵。映入眼帘的有踏青游玩的男女?,也有摆摊的小贩和画了场地表演的艺人。
红妃要在这里等魏良华和程络,耶律阿齐也不能扔下红妃一个人——或者说,他宁愿红妃一直一个人,这样?就?能始终伴着她等人了。
他想问她名字,问她是哪儿的人...刚刚进场之前他倒是听李舟说了,殿阁里表演的似乎都是官伎。但具体的他就?没注意了,他本来就?不关心那些咿咿呀呀的音乐和女?子?飞花一样?的舞蹈,他当时满心想的是‘舍命陪君子?’,陪了李舟一回?,下回?他要去看?角抵,他也该陪他去了。
事到如今,他依旧不知道这个小娘子?是何人、自何处来。
但想要张开的嘴像是被胶黏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想说的。尝试了几次,耶律阿齐终于吐出两?个字:“娘子?......”
还什么都没说,魏良华和程络就?来了。两?人满头大汗,显然刚刚挣脱一群过于热情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至于为什么耶律阿齐表现如此轻松,那只能说是‘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这世?界的参差一贯如此。
魏良华一边以袖拭汗,一边笑着对耶律阿齐感谢:“劳累小哥!竟领着小娘子?出来了...方才场面委实吓人!”
一旁的程络比魏良华好一些,但衣服也被挤得皱巴巴的了,跟着点头,然后又看?向?红妃笑道:“红妃此次可谓‘技惊四座’啊...日后怕是要越发忙碌了,不再是我等穷文人能请来的了!”
这话语气有些酸酸的,虽然红妃知道他对她并没有恶意,事实上程络一直很欣赏她,待她也和魏良华差不多。但说这话本身就?泄露了一丝本意,未将她看?做是朋友,是平等的人的本意...红妃心里微微沉了一下,旋即又觉得自己可笑。
大概是这样?对女?子?充满恶意的环境中呆久了,她已经学会了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尖刺防御。对于她来说,外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哪怕不是要对她不利,她也会忍不住心中一刺。
“你这话说的不妥当...千金难买乐意!若是我厌恨的,就?是有千金万金,我也不会去见。若是我喜欢的朋友知交相?邀,为什么要说钱财?”红妃看?着程络,歪了歪头,笑了:“钱真是这世?上最无用之物了!若是有钱就?好,我哪里是如今的样?子?!”
不说师琼给红妃留下了一笔遗产,一笔足够一个普通人优裕过完一生的遗产。就?算没有这笔遗产,对于有着上辈子?见识的红妃,不说大富大贵,想要一个小康却是不难的...她这辈子?的命运、被围困不得突围的年年月月,设下圈套的从来不是什么‘钱财’,而是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本身!
“这话也只有红妃你能说出来了。”程络还没说什么,魏良华先笑叹:“我虽不将钱财记挂于心,却也常常要考虑养家之事,为柴米油盐所累。不像红妃你啊,真是‘神仙中人’!”
“我倒宁愿能为柴米油盐所累,只是不能够。”红妃知道魏良华比程络懂自己的困境,说这话是为了宽慰自己。但宽慰又有什么用呢?红妃来自另一个世?界,将这个世?界加诸于女?子?的命运看?的过于清楚了,就?算想要捂住眼睛装瞎、堵住耳朵装聋,假装太平盛世?,那也是做不到的!
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红妃没有再往下说,只是转头看?向?那个领着自己走出来的少年郎——这个时候在户外,人群对她的压迫没那么强了,她也恢复了理智。此时再想想,这样?就?跟随一个人出来了,实在太‘心大’!
要是是个坏人,那就?糟糕了!
幸亏是个好人...红妃谢过了他,这才随着魏良华和程络坐轿子?离开。
女?乐那华丽精美的轿子?晃晃悠悠的,不多时来到了大相?国寺。魏良华他们为了今次的文会租下了大相?国寺一个院子?——大相?国寺对于如今的东京汴梁,与其说是一座古刹、名刹,还不如说是一个综合商业中心!
除了从日常杂货,到什么稀奇古怪宝贝都有得卖的集市,大相?国寺是‘宾馆’、公寓,这里常住着许多暂时落脚东京的住客。是饭店,不仅仅有好吃的素斋,外面酒楼里做的菜色这里也有,比如‘烧猪院’,便是当时剃度的一个和尚在俗世?时烧的好猪肉,入寺之后依旧操着老本行?,专门在这个院子?做猪肉菜,给寺院创收。
是公园,一些地方的景观更?甚于名园,四季之时都开放给香客观赏。而一些不对外开放的漂亮庭院,也能花钱租下欣赏。
还是剧院、中介机构......
红妃他们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才进门程络就?高声道:“汝等今日未去金明池走走,实在是可惜啊!红妃小娘子?在水心五殿舞蹈,一支新?舞着实高妙,满场的人如痴如狂。人人都想亲近红妃小娘子?,围追堵截的,我与魏兄险些出不来了!”
听的这话,别人尚可,对红妃正是爱慕的吴菖先酸了:“这话怎么说,我说我要去金明池的!结果一定要让我去请竹山,谁去不是一样??”
‘竹山’就?是今日名义上的‘贵宾’蒋函,那位刚刚来到东京的草堂社?成?员。听吴菖这话,立刻不服气了:“九郎此言实在伤人极了!难道我与你没得情谊,值不得你来带携我?”
这话当然是玩笑话,也就?是关系是真的好,才能这样?说话...至于说非得让吴菖去请蒋函,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吴菖是众人中的‘老小’,有什么事大家都习惯使唤他而已。
红妃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蒋函,相?比起草堂社?其他人的文质彬彬、细皮嫩肉,这位虽然也很儒雅,却是经过风吹日晒的样?子?。果然是行?万里路的,比起气质上更?开阔,更?明显的还是外在的不同。
魏良华介绍红妃和蒋函认识,蒋函抬起手来,一边笑着,一边往下压了压,看?向?身边的魏良华道:“何须你来聒噪!我早就?知道你等近日与师小娘子?走得近,不知道在书信里唠叨多少回?了,其中还有不少是你写的呢...”
“我原以为书信中所言多有夸张,今日见了师小娘子?才知,原来还是你等不会说啊!”
蒋函是个很活泼诙谐的人,一边说这话,还一边与红妃做了个鬼脸。红妃没撑住,笑了笑,眼睛弯弯地看?着蒋函,‘回?敬’道:“确实不用他人说,小女?子?是在都中,又不是在深山...竹山先生的游记是小报日常要出的,日日看?着,神交已久。”
蒋函万水千山走遍,靠的不是家里有矿,事实上他家在蜀中是典型的‘小富’——能培养出一个饱读诗书的儿子?的,都不会是穷苦人家。但要说蒋函家里很有钱,那又是没有的事了。此时外出‘旅游’又比较贵,想要靠家里支持是不能的,最后还是他自己给小报的游记专栏写稿赚点儿稿费维持生活。
红妃和蒋函相?视一笑,都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商业互吹’。
文会就?在这样?说说笑笑中开始了,红妃也参与其中,而不是像一般女?乐参与到这种?活动,担任的是穿针引线的角色(其实就?是气氛组)。红妃并不觉得自己有气氛组的天分?,再加上不喜欢,很多时候干脆就?不做了。
没错,这非常失职,她这一特?点也让一些通过种?种?渠道慕名邀请她的人很失望...大概失望的是红妃和他们印象中面面俱到、什么时候都能让他们感到舒心的女?乐不同吧。在他们想来,做女?弟子?时就?备受追捧,应该是个更?‘完美的女?乐’才对。
但红妃不在乎,她对成?为八面玲珑、手眼通天的人物并不感兴趣,更?不要说为这些去讨好这个、讨好那个,不断出卖自己的灵魂和□□了。
同时,也有人和红妃一样?不在乎——来到北桃花洞寻找女?乐的人本来就?是多种?多样?的,一些人就?是欣赏红妃如此,觉得这才是他们想象中女?乐的样?子?!是真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现实演绎,而不是此时北桃花洞里常见的‘装装样?子?’。
不同的人眼里的女?乐本来就?是不同的,这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一番耽忘,对于此,女?乐们本身是保持缄默的...男人们如何想象,她们就?扮成?何种?样?子?,不过如此而已。
文会顺利进行?着,当然了,整个文会也不只是写诗作文。就?如同《红楼梦》里的女?孩子?们起诗社?,也是要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一番再说其他,写诗只是整个诗社?活动的一部分?。草堂社?的文会中间也有休息的时候,这个时候大家就?会玩玩游戏、做些闲谈。“原来九郎你命宫为宝瓶啊!”不知道是谁闲谈中说到了星座,身为‘星座学’爱好者的蒋函立刻来了兴致,大发议论起来:“宝瓶宫...九郎今后命里多进退两?难呢!只是这进退两?难不从命里来,而是宝瓶宫者性情如此,常常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