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1 / 2)
俞适野一路赶了目的地,他的心跳跳得过快,胸膛里?一阵阵作呕,不用照镜子,他就知道自己的脸色异常难看。
送他来的学长有点?担忧地看着他:“要休息一下吗?我给你拿瓶水吧。”
他摇摇头,推开了学长,一边按着胸口?,一边去找安德烈。在见到安德烈之前,他就放下了自己的手,假装什么事?也没有。
可这一点?似乎被安德烈看穿了。轮椅上?的老人冲他招招手,在他走?进去弯下腰的时候,替他整理?了头发:“有点?乱了,别?着急。”
“……嗯。”
“来,帮我换一套衣服吧。”安德烈又?说。
俞适野这才发现,有一个大袋子放在安德烈的脚旁,他打开了袋子,意外地发现里?头装着一个老旧的头盔,看款式,很像是之前看到过的橄榄球运动员的头盔。他将这个头盔拿出来,放在旁边,又?从里?边拿出了一套同样陈旧、但保存良好的运动服。
当他将这些东西拿出来的时候,他注意到安德烈又?把自己的自己的水壶拿了出来,放在掌心摩挲着。他知道,这只很被安德烈爱护的水壶上?边有个磨损的标记,看着像是什么牌子的东西,现在再看这个同样老旧的橄榄球头盔,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些是你的……”
“谁都有些风光的过去。”安德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过去曾经是橄榄球运动员,就是我们之前去观看比赛的那支球队的队员,当然,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在离开的时候回忆一下以前的风光,也是很不错的决定……”
“我再陪你去看一场球赛好吗?”俞适野突然问老人,“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是橄榄球运动员,我还没有了解过橄榄球这项运动,你——”
他的声音一开始很快很急促,后来慢了,他望着老人,也看见了老人的眼神?。
老人的眼神?很平静,也很慈祥,他什么也没说,可又?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俞适野的声音继续不下去了,他颓然住了口?,按照安德烈的意愿,先为他梳洗打理?,再帮他换上?运动服,最后,将那个大大的头盔放到他的怀抱中。
老人爱惜地抚摸着这个头盔,尽管经过了良好的保养,头盔的边角,依旧有斑斑痕迹,一如那只正抚摸在头盔上?的手。
“老伙计,我们又?在一起了。”安德烈自言自语,接着对俞适野说,“好了,我们走?吧。”
他们离开疗养院,去了另一个地方。这是在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之后,由?医院安排的告别?之地。
但这既不是医院,也不是酒店,既不冷冰冰,也不标准化。
这是间?很好的房子,很温馨,就像家?一样,它布置了许多家?具,每个小角落都有些贴心的设计,桌子上?铺有桌巾,沙发上?放置靠垫,还有一条厚厚的绿色毛绒地毯,铺在地上?,像在屋子里?铺了层草地。
他们和医生和警察在敞开的门口?汇合了。
出乎俞适野的预料,他以为会看见的警服和白大褂并没有出现,前来这里?的人,都穿着自己的日常衣服,他们不像是来执行任务的人,更像是来串门的朋友。
他们互通了姓名,随后鱼贯入内。
安德烈的目光看向房间?里?的长桌子,并示意俞适野带自己过去。但俞适野抓着扶手的双手有点?僵硬,他的双腿也有点?僵硬,如同草地一样的地面对他而?言更像泥浆,它们没过他的脚踝,将他深陷在这里?。
这时,女医生按住了俞适野的手:“你看起来有点?紧张,我们要聊聊天吗?”
“不,不需要。”回答的是安德烈,他对着女医生笑?了笑?,接着叫俞适野,“小野,我们走?吧。”
“我……”
“走?吧。想想之前我们的道别?。”安德烈安慰俞适野。
俞适野不再说话了。
他搜刮着自己的身体,将藏在身体角落的力量都挤压出来,他双手上?的青筋鼓起来,突突直跳,像他脑袋里?的神?经一样。
但他终于能够动了,他一路将安德烈推向桌子旁边。
众人落座。
女医生柔声说:“我现在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接下去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生很多次,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什么时候,你想要喊停都可以……”
“我明白,是要签些文件吗?”
“除了文件之外,我还需要口?头向你确认你的意愿。”
“这能由?我的男孩来做吗?”
他们的目光落到了俞适野身上?。
女医生的眼神?很关切:“你的脸色有点?苍白。”
而?安德烈的充满了鼓舞。
面对着这两样目光,俞适野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他们刚才在说什么,他仓皇失措地想要后退,可安德烈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牢牢的,不让俞适野退缩。
“由?你来,小野。”安德烈说,“我希望听见的是你的声音。”
俞适野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文件最终落到了俞适野的手中。
薄薄的纸张在手里?有千钧重,俞适野的手臂控制不住的下垂,最后,他是坐在椅子上?,拿手肘支撑着桌面,用发花的视线努力辨认文字,将话说出喉咙:
“我要再确认一遍:你确定知道接下去将要发生什么吗?”
“知道。”
“这是你本人的意志吗?”
“是。”
“病痛使你饱受折磨吗?”
“是。”
“你确定要在众人的见证下……”
这一段,俞适野的声音突然卡住了,就像突然丧失说话的能力,或者突然丧失理?解的能力,他徒劳地张着口?,可不知道怎么让声带震动,发出自己想要的音节。
“——安乐死。”
是安德烈替他补全了这三个。
安德烈握着俞适野放在桌面的手,鼓励他,告诉他那些词语。
老人的手脆弱而?干燥,可带着不可思议地稳定的力量,俞适野像个学说话的孩子,磕磕绊绊地,跟着人,把话说全了:
“你确定……要在众人的见证下……安乐死吗?”
他的嗓音很哑,也挺痛,好像这个词语是把刀,拖曳着经过喉咙之际,便把他划伤了。
“是的,我很确定。”
浓烈的晕眩冲上?俞适野的脑海。
晕眩将俞适野的大脑搅得一团乱,他努力理?解着安德烈的意思……渐渐的,晕眩沉淀下去,他似乎冷静了些,又?像是宿醉后的清醒,清醒地痛苦着。
“小野,看着我。”
安德烈说话了,他凝望俞适野: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对话吗?这是纯粹出于我理?智的选择,这不是痛苦,至少不全是。这是我为了自我而?做的争取。这不是杀人,这是帮助。”
“小野,你帮助我获得安宁。”
“……为什么是我?”俞适野突然很伤心,他反复问,“为什么是我?”
这一次,安德烈沉默了。
随后,这位老人的眼里?闪过缅怀,他笑?了笑?:“可能是因为,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吧?是那种会答应陌不相识的老人很过分要求的好孩子……”
他们都不再说话,自认识以来的一幕幕,同时浮现在两个人的脑海之中。
片刻,女医生轻轻提醒了俞适野。
俞适野闭了一会眼睛,再张开的时候,他飞快地看完了注意事?项,然后伸手去扶安德烈。轮椅并不舒服,他将安德烈一路扶到旁边的沙发上?,长长的沙发是浅蓝色的,一种很让人放松,也让人联想到天空的颜色。
他们陷在沙发之中,俞适野慢慢告诉安德烈:“我们待会会吃两种药,先是防呕吐的药物,接着是令人死亡的药物。”
他长长停顿,随后,没有让别?人催促,继续说:
“药物有点?苦,吃药之后,你可以吃点?糖或者巧克力,然后,你还有两分钟的时间?……”
女医生去准备药物了。有人在对他们拍照录像,是跟来的警察。那会是他们最后留存下来的照片和影片。
安德烈接过俞适野手中的文件,他的手有点?儿抖,翻不好纸张,好像刚才出现在俞适野身上?的颤抖在谁也不知道的时间?里?传染给了安德烈。
我应该帮他。
一道声音出现在俞适野的心里?,催促着俞适野行动。
俞适野紧紧握住了安德烈的手,像老人安慰自己那样安慰老人,接着,他帮助老人将文件翻到需要签字的位置。
这个动作引来了安德烈开怀欣喜的笑?容。
他的手变得稳定了,很快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药物由?女医生送来了。先喝防呕吐的药物,休息片刻后,再喝令人死亡的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