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谋生(1 / 2)
如今的京城,处处都是?风波诡谲,以三位阁老的身份,尚且免不得感到迷雾重重,更别说他人了。满京城的住户里,人脉、地位能比得上三位阁老的人,又有多?少?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即使是?以皇后之尊,得到消息,也不免要慢了阁老们一步。
“有此事?”此时已是?入暮,坤宁宫内灯火通明,一片素白布置,皇后端坐堂前,听见消息,也不由得精神一振,露出宽慰之色。“总算襄王未曾糊涂到底,还能迷途知返。”
她和三位阁老的看法,倒是?较为一致,襄王一去,犹如釜底抽薪,太后就?是?再坚持己见,也缺少劫才?了。除非她真?的下定决心,不惜把栓儿害死?,也要扶襄王上位,否则,已再难掀起什么?波澜。——毕竟,不管怎么?说,栓儿都还是?她的亲孙,却也是?很难想像老人家会疯狂到这个地步。
话?虽如此,可皇后也没有掉以轻心,打从长安宫回来,她就?从公主所接了圆圆,又把阿黄送去了静慈仙师那里,如今后宫中仅存的几个主子,都在坤宁宫里居住。圆圆、点点和壮儿,三人刚才?吃过?晚饭,各自?回去安歇。今日大殓,皇后都没放栓儿出去,虽然是?推说他幼小,怕受了惊吓。但对清宁宫的提防之意,却也是?昭然若揭。
大行皇帝这一世,对谁都可能有所亏欠,但唯独对子女大体?来说还算不错,孰料身后局势陡变,小殓、大殓都没有亲属参与,只有皇后孤身相送,连徐循都被劝住了,免得一露面,又生波澜。徐循思及此,亦有几分叹息,对襄王离京的消息,也未能打起什么?精神。
“一切只看明日了。”她揉着?眉心,有一丝疲倦,“内阁那里,应该是?会漏夜把消息送往清宁宫。有一个晚上的思量,老娘娘应该也足以下定决心,若要妥协,当然是?越早越好?,就?是?不想妥协……”
皇后往内院方向看了一眼,也点了点头,肃然道,“我已经召集忠勇内侍把守宫闱,有冯恩在,应该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现?在皇位归属不明,皇帝玉玺,已经失去作用,到底是?太后印还是?皇后印管用,就?得看个人分辨了。除非有禁卫做出冲击后宫的蠢事,否则,得了习武内侍的人,便是?得了后宫的安全。在冯恩倒向栓儿这方以后,坤宁宫已经是?稳如泰山,甚至有了冲击清宁宫的实?力。当然这么?做只能落人口实?,兼且刺激太后的情绪,更是?让天下人都看后宫的笑话?,是?以不论皇后还是?徐循,都没有为此不智之事,只是?调集了一些习武的内侍,把守在坤宁宫外围护身。
“快二更天……宫门早下千两了。”徐循目光有几分幽深,“城门应该也下了锁,夜禁开始,今晚,不会有什么?大变动了。”
若说村庄,那当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一落山,就?很少有人在外走动,小城镇内也差不多?,虽然没有夜禁一说,但到了晚上,除了个别特殊场所,不然大部分居民也都不会浪费灯油,泰半也早早入睡。到了通衢大城,便有夜禁制度了,具体?时辰因?地制宜,至于京城么?,每年除了元宵节前后半个月以外,都严格遵守夜禁制度,一更三点鼓楼暮鼓一响,大路口一律拦上栅栏,要自?由通行,那就?除非是?特权阶级了,直到五更三点钟楼敲了晨钟,栅栏撤去打开,众人方才?能够自?在出行。
这夜禁一开始,除非有天大的祸事、急事,不然谁也不会召人进宫。否则,激起的就?是?全城的惊慌和谈论,京城里生活了这么?多?人,随便激起一个恐慌,踏死?的人怕不都要有上百,若有人乘势作乱放火烧屋,只怕展眼就?是?大祸。这样的事,在这时极为多?见,皇后等人在民间时,也常听说,闻言便点头道,“不错,都早些休息吧,且等明日了。”
说着?,便和徐循道别,分手往各自?的卧室去了。坤宁宫占地广大,多?住下三个主子,也完全铺排得下。
徐循回到自?己屋里,见钱嬷嬷、齐养娘和韩女史,正看着?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写字,便道,“这当口,还不忘记功课呢?”
点点扭过?脸来,道,“姆姆说,天冷,咱们不能守灵,便在屋里给爹抄些佛经祈福,也是?一样的。”
她年纪虽幼小,脾气也执拗任性?,但却不是?愚钝之辈,早在夏天便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也知道疟疾会死?人,所以她和壮儿要在屋里躲着?怕染病。对皇帝去世的消息,接受得很快,孩童天性?赤诚,一旦知道父亲已经离自?己而去,再不能回来,初几日黯然神伤,含悲落泪,这几天已经好?得多?了,虽然没有大说大笑,但唇边已经偶尔露出微笑。这时说要给父亲抄经,隐隐也透了肃然,仿佛真?能因?此寄托几分思念似的。
徐循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你们好?好?写,累了就?去休息吧,也别勉强。”
说着?,便看了看两个孩子只能勉强说是?规整的字迹,又说,“壮儿别和姐姐比,你年纪小,写字慢,少写点也不要紧的。”
壮儿毕竟比姐姐小了两岁,现?在握笔都有点吃力,抄经讲究心诚,字体?大小都要一致,大冷的天,他鼻尖上都沁出了汗,听到徐循的话?,方才?点了点头,放松了下来。徐循见此,心中也是?暗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对父亲的去世,壮儿表现?出的悲伤,只怕多?数都是?随个大流,真?要说心底有什么?太深的触动,却也是?没有的。就?不知道皇帝最看重的栓儿,此时又能否为他的去世感到一丝悲伤了。
自?从到了坤宁宫,她便欲带儿女们一道睡,不想两个小孩子和自?己养娘睡惯了,倒都不愿和徐循睡在一处,这让她又有些安心,又有些不舍。几次三番,想要教导孩子们一些做人的道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也生怕被儿女们察觉了异状。
别人不说,就?说壮儿,那可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手,在这样人心浮动的时刻,徐循还真?没把握能把他们死?死?瞒住,而若是?提前知晓此事,就?怕孩子们慌乱起来,又要闹出风波,甚或是?在心中埋下了对太后、皇后的仇恨种子。——这世道,做小辈的要为难长辈,自?己先就?要添了无数的烦恼,即使她难逃一死?,却也不愿让孩子们怨上长辈,为日后的生活,种下层层的忧患。
这一晚上,除了几个孩子以外,怕是?根本也没人能睡好?。徐循睡到半夜,又爬起身来,将自?己写给两个孩子的信看了又看,再多?添了许多?言语。不知不觉间,天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她望了窗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又将信纸封好?收了,起身梳洗过?了,去吃早饭。
吃过?早饭,几个孩子又去抄经。徐循和皇后相对而坐,彼此都沉默无言,屋内气氛,仿若夏日午后,雷雨欲下未下时一样,沉闷得让人窒息。也不知等了多?久,忽有人奔来道,“娘娘!乾清宫有动静了!”
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不过?隔了一个广场而已,有点风吹草动,当然都很好?查知。皇后精神一振,“怎么?!”
“有人进去洒扫布置。”那宫女匆匆报了出来。
很快,消息连珠价又传了进来——宫里有人声?了、宫里摆开仪仗了、诸大臣入宫了了——
最后,仿佛天籁一般的,终于从九天外传来了一句:“老娘娘带着?栓儿进去了!”
除非太后练就?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绝世武功,欲在乾清宫内把诸大臣和栓儿一起击杀,否则,这奇峰突起、波澜重重的皇位之争,应当是?彻底画下句号了。一旦确认栓儿乃是?嗣皇帝,行过?登基大典,太后势必不能再把他贴身关在清宁宫里,和外界断绝联系,皇后自?然会做出种种布置,确保栓儿的康健。
徐循和皇后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放松。徐循心里,亦有些惘然——此事终于结束,她到底还是?推了一把,帮着?大哥的孩子登上了皇位,可要说这孩子是?否就?比襄王更适合做一国之君,却是?连她自?己都无法肯定。未来就?像是?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中,她从未有过?现?在这样强烈的感觉:正是?她的一举一动,影响了天下的进程。
诚然,没有她,只怕文臣宁愿和太后翻脸,使人强抢栓儿,甚或是?拥立壮儿,也不可能令襄王登基,兄终弟及,始终是?不能压过?父子相传的天道纲常。徐循亦不会天真?到自?以为她一人便主掌了天下的大势,一句话?决定了江山的兴衰,顶多?能说她在这股由天下读书人凝聚而成,代表了王道正统的大势之中,稍微推了那么?一把,提供了自?己的助力而已。没有她,最终登基的人选也有九成可能是?皇帝的子嗣,只是?局面也许会比现?在难看很多?,死?的人也要比现?在更多?得多?。
避免了更恶劣的情况,推动了正统上位,这不是?十分理想吗?可徐循依然打从心底感到一阵畏惧,也许是?对未来,又或者是?对自?己已经成就?的过?去,做过?的事已经做过?,不论有没有参与,她依然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按照常理,栓儿必定是?帝国的继承人。维护他的上位,乃是?大义所归、名正言顺。
可谁来决定栓儿——又或是?襄王,适不适合做天下之主,有没有那么?多?智慧来处理那些繁杂的政务,去识破这些狡诈的大臣们呢?若是?他们没有这样的能力,那么?,这天下又将如何?
大事底定,乾清宫内不知在进行一场怎样的对话?,也许对话?结束过?后,太后还能保有足够的权威来维持自?己在后宫的绝对统治,若是?如此,徐循也不奇怪。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再拥有插手朝政的底气,然而,若只是?想保住后宫,辅臣们未必会不给这个面子。一来,此乃天子家事,外臣不敢过?问,二来,她毕竟还是?大行皇帝的母亲……多?年媳妇熬成婆,太后已经拥有了非常雄厚的本钱,供她挥霍。等从乾清宫回来以后,她腾出空来,必定会处理自?己这个幕后黑手,徐循心知肚明:皇后就?算力保,又能保她几分?早在说出此事以后,她就?明白,自?己已经是?命悬一线、生机渺茫了。
说出这件事,并非是?因?为皇后,即使她当时已经走投无路,恨不得提前自?尽,来保留一点尊严,徐循也不会因?此而被她打动,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她的荣光。——与其说是?她被皇后打动,倒不如说皇后若跳下井去,栓儿就?真?的再没有一点机会了。皇后如今在这宫里的优势就?只有两点,第一:她是?绝对不会被殉葬的,太后无法以任何合理的借口把她除去。第二,她是?栓儿的母亲,养育栓儿名正言顺,可以理直气壮地过?问栓儿的起居。
皇后一去,太后立刻就?能处死?她徐循,宫中只余静慈仙师……到了那一步,还能指望仙师为栓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