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范,闱深。(2 / 2)
所以他的哥哥弟弟们……他也……
张昌宗痴痴地看着武曌——哪怕,他会像他们一样,死在她手中。
……
武曌没动他。
她闭了闭眼睛,再张开,已是另外一番威媚兼备的笑容。缓缓地,她伸出一点指尖,抚上张昌宗的脸颊,又垂下头来,将唇俯在张昌宗耳边:“榻上候着。”
张昌宗眼睛一亮。
……
片刻后。
寝殿内一片漆黑,帐内传来阵阵男女娇柔的吟哦之声,时而还带着些沉重的喘息,与男子似乎极动情的呼唤——
“主上,主上,主上……”
帐翻红浪,翻云覆雨……
帐内,春色无边。
帐外,衣着端整的武曌勾起唇角,坐在凤仪牡丹的屏风外,细细地啜了口酒,对帐内那些动静,似是丝毫不闻。甚至眉目间还带了三分笑意。
上官婉儿坐在她身侧,紧攥成拳的双手,藏在袖中,面上却丝毫不动。
武曌挑了下眉,看向她:“心疼了?”
“臣不敢。”
“无妨,你若喜欢,那下一次,便是你去也好——横竖前些日子这王娘子告诉朕,她怕是有了身子。要干净,总得三二十天,只怕这些日子,便不好受用他了。”
上官婉儿抿住双唇,仍旧不言,心中狂跳不止。
武曌听不到她的回话,送至唇边的酒便停了下来,斜眼看着她:“一个男人而已,你竟真的上了心?”
“……主上,他……六郎对主上,一片真心……”上官婉儿讷讷道。
“一片……真心?”
武曌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是带着笑声说的——三分好笑,七分叹息。
她放下酒杯,冲着上官婉儿摇了摇头:“一片真心?
一盏合欢散,便能将那等子仙女*当成了朕的……这也叫一片真心?床榻之间,男女之事,何等亲密情状。他居然在这种时候都能认错了人……
你说这叫一片真心?”(注,这里的仙女,是唐代对青楼女子、和一些喜好房中术的女道士的称呼)
上官婉儿抬头看了眼武曌,张了张口,又低下头,讷讷道:“可……可他们会认错,也是因为主上从一开始,便不曾……不曾……不曾真的……”
“不错。可你不也最清楚为什么么?”武曌淡下神色看着她:“当年沈南璆‘死’时,你可也曾侍于朕左右。
朕为何留住这些人的命,又为何与了他们这些荣华富贵,满足了他们一登龙塌的幻梦,你,应该知道……”
上官婉儿全身一抖,好半晌才道:“婉儿……知错。”
武曌点一点头,听着帐内动静渐渐消沉,又拿起酒杯,转了一转,轻道:
“何况,朕并不曾亏待过他们这些人——无论是当年的小宝,还是如今的张家兄弟……他们要什么,朕没给?可是……”
武曌眉目一冷,轻轻放下杯子,嘴角带出一丝寒意:“如今看来,这反而叫他们生出那许多妄念来……竟还想一步登天,欲给朕添儿续女……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们?”
武曌轻轻一笑,抚了一把腰间——烛光下,腰间似有寒光闪过。
上官婉儿脸色大变,全身发抖:“主……主上!您,您还得留着他们……留着他们对付那些朝臣……”
“若非还有这点儿用处,你觉得,他今晚还能在这儿,如往常般享受欢愉?”武曌好笑地看着上官婉儿,指向已然渐渐没了声音的帐中:
“婉儿呀,婉儿呀,婉儿呀……
你随侍朕这么多年,百般历险不倒,千番磨难不失。怎么碰上这么一个,就失了心魂?你还真以为,他那皮相下真是玉树兰芝般的灵魂?”
上官婉儿抖着唇,泪珠落下——
她当然知道不是的!她当然知道……
可,可她……她终究是上官婉儿!
她终究不是武曌啊!
她……她又怎么能像她那样,能像这个似日月,若东华般的女人一样……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事!
“朕为天子,你为朕之肱骨重臣,当知朕心。”武曌缓缓起身,慢慢走到廊下,看着庭外:“朕为天下,可抛女儿之身,可弃浮世清名,所以,朕才会……”
向后一指,淡淡道:“才会这等行事。婉儿,你知道朕为何如此?”
“主上……主上心中只有先帝一人,虽外人皆以为主上……主上与张氏……但主上心中只有先帝一人……
可偏偏很多人,都盼着主上能下嫁李氏宗亲,或再纳贵夫。
如此一来,宗亲便可借此夺权……
所以,所以主上才会故意以媚药控制这些男子,让他们以为自己真得登龙榻,得侍龙寝……将主上喜男之色之风传出宫闱内外……更要借他们之手,诛除那些觊觎皇位,觊觎主上之人……”
“不,不止。”武曌摇一摇头:“有他们在,朕还可以省更多的心……婉儿,你说,那些害了先帝的人,如今最怕的是什么呢?最怕的,便是朕不死,便是朕竟然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活到朕的孩子们,能够摆脱他们的时候。他们太怕朕活着了——或者说,就算朕好好儿地活着,他们也要让天下人以为,朕活不久、或者是身体不好了的。
没错,朕的确是身子大不如前。”武曌回头,慈爱一笑:“人生七十古来稀,朕已古稀之年,自然知道天命之时。
不过至少现在,朕还必须很康健,康健到可以夜御数子,明白吗?”
轰隆隆一声,上官婉儿心里炸起了雷声!
上官婉儿抬头,看着武曌威媚绝艳的脸,突然心头一阵翻涌:“像……太宗皇帝一样……像……先帝一样……是么?”
“对,像他们一样。”武曌转身,慢慢走向廊下,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垂眸注视着远方的天空,远方的城——
这是他的国,他的京,他的城。
这也是她的国,她的京,她的城。
武曌嘴角勾起笑容:“为帝王者,当知若得天下之功,应弃无用虚名。”
心中的雷声停了,竟无雨滴……上官婉儿平静了气息——
帝范,如是。
天边,朝阳渐渐染红了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