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忠奸难辨(二)(2 / 2)
磕完头之后,薛林义又站了起来,对着朱厚熜说:“古人有句话:生不能就五鼎食,死也要就五鼎烹。我薛林义受祖宗恩荫袭爵,五鼎食也就了,今日既已干犯天条,再就五鼎烹也是我咎由自取。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朱厚熜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陈以勤那渐渐变冷的尸体上挪开:“你说,今日无论你们想说什么,朕都让你们说个痛快!”
薛林义说:“我薛林义是个粗人,不如陈学士懂得那么多春秋大义,我只觉得我薛家数代为大明尽忠效死,朝廷不思优抚,反削减了半数供奉,如此凌虐世家,非是仁君所为。”
朱厚熜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两万余官吏、八万余太学府学生、十万余军官将佐、一百五十余万兵士健卒俸禄薪饷皆要出自朝廷赋税。若宗室勋贵不纳税,官绅士子也不纳税,朝廷赋税只能取之于百姓,百姓不堪重负,便只能将田土卖与宗室勋贵官绅士子,土地兼并之势必会愈演愈烈,长此以往,总有一日国库将会一空如洗,百姓也将一贫如洗,再不改制,便要改朝换代,便是你等簪缨世家,想再就五鼎食怕也难了!古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个道理朕在施行新政之初便再三再四于你们讲过,你等便不为我大明江山社稷着想,也该想想自家荣华富贵还能传得几世!”
严嵩突然插话进来:“皇上是我大明亿兆生民的君父,不是宗室勋贵官绅士子的君父,更不是你薛家一家一姓的君父,你们所谓的那些春秋大义、祖宗成法与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比,与我大明的天下苍生比,孰与轻重!薛侯出身簪缨世家,位列公侯卿相,竟连这点道理也参悟不透,难免大谬,也难免会做这逆天之事!”
薛林义对严嵩的愤恨没有稍减半分,见他还这样言辞确确地指责自己,不禁冷笑一声:“严学士,你卖了我们,不就是一心想着内阁辅那把椅子么?我告诉你,夏言还没死呢!只怕一时半刻且论不到你来坐。就算是你坐上去了,每日进这值房的门,可也要想想陈学士的魂就留在这里,就等着看你这个奸佞之臣无耻小人是怎么祸害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当今皇上圣明,朝堂清肃,九州政清治平,万方海晏河清,官吏凛然奉命,百姓安居乐业,你等却阴谋另立新君,这等滔天大罪,但凡有良知之人都不会与你等同流合污!”
“说的好!”薛林义冷笑道:“今日若陈学士换做是你,你可有这个胆量死谏君父么?”
严嵩正要张口反驳,突然从宫里跑出来一大群着营团军服饰的人,高拱、俞大猷慌忙厉声喝道:“太子殿下可安好?曾望可在?快快明白回话!”
营团军前军统领曾望急促地喘息着说:“回高大人、俞将军,末将幸不辱命,已将太子殿下救出来了!”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说话间那些兵士已经奔到了这里,众人才注意到坤宁宫管事牌子陈洪被他们簇拥在中间,他的背上背着一个用明黄锦被裹着的孩童,醒着也不哭闹,大睁着双眼茫然地看着众人,看那样子已经被吓傻了。
朱厚熜忙问道:“陈洪,皇后娘娘呢?她可安好?”
陈洪的头、眉毛都被烟火燎焦了,脸上手上还被燎起了大颗的水泡,猛然见到主子在此,想要下跪,却又因背上背着太子,跪不下来,只好站着给他回话。原来子时刚过,原司礼监秉笔太监石详就带了大队兵士和内侍闯入坤宁宫要抓方皇后和哀冲太子,幸亏吕芳派了好几位锦衣卫太保带人救援,才勉强将他们挡在了宫门之外。后来那些逆贼见一时强攻不下,就放起火来,宫里都是木制建筑,又多是易燃的幔帐,风助火势,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方皇后见事态紧急,命陈洪用水浇湿了锦被,在几位太保的护卫下,裹着太子从后门逃出。石详在大内当差几十年,熟悉宫里的一草一木,在后门也埋伏了人手,几个太保为了掩护太子都力战而死,幸好黄锦带着曾望他们及时赶来,才救出了太子和陈洪。皇后娘娘如今情势如何,他也委实不知……
曾望赶紧补充说他们领命进宫之后,一连抓了好几个内侍都不肯带路,后来遇到了乾清宫管事牌子黄锦。黄锦正带着许多内侍前去坤宁宫救火,因其曾多次陪皇上驾临营团军,认得曾望他们,才带着他们赶去救驾。如今坤宁宫火势很猛,黄锦正带着兵士和内侍在拼命救火,他也派了不少兵士披着湿被子冲入火海之中去救皇后娘娘,考虑到宫里或许还有逆贼,恐其不利于太子安危,便带人护卫着太子先冲了出来……
又是严嵩带头,众人都跪了下来:“天佑大明,天佑皇上,太子殿下安然无恙,社稷幸甚,臣等幸甚!”
太子逃脱生天,其他人正在救皇后,朱厚熜也恢复了平静,冷冷地说:“收了你们宗室勋贵、官绅士子几两银子几斗米,我朱家也该当有此一劫。但朕也知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老天要降罪也只会降罪到朕一人的身上,不会祸沿皇后和太子,你们如今也该安心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