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上海滩的众生相(下)(2 / 2)
如果是在“一二八事变”之前,吴铁城还不会感到这样的头疼——上海是当时中国第一大城市和重要港口。被视为中国的第二首都。常年驻扎着数万大军,即使是决定南京国民政府命运的中原大战之时,蒋介石也从未放松过对上海的控制……但问题是,随着一二八事变的爆发和《淞沪停战协定》的签署,在日本人的压力之下。如今的上海已经被划为非武装区,国民党的正规军早已全部撤出。
因此,吴铁城这个所谓的淞沪警备司令,如今差不多就是个空架子。手底下除了作为“非正规军”的上海保安总团和上海警察总队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像样的正规军可供调用。
更要命的是,上海城区辽阔、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民国以来就有“守上海而不战于上海”的说法。现在也不是十五年之后,汤恩伯与粟裕统兵数十万大战上海的年头,在上海郊区还没有那么一圈钢筋混凝土堡垒和壕沟、地雷的坚固工事,更没有囤积军火弹药——事实上,如今的上海根本就是一座不设防城市!
所以,仅仅凭着手里的这点“非正规军”,吴铁城是根本没有办法守住被租界分割的上海市的。
唯一比较合理的对策,就是沿着铁路线和公路线节节抵抗,阻滞赤匪的推进速度,为上海特别市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对外求援……而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孙立人的第一波援军刚刚赶赴苏州,吴铁城就想尽办法集结了剩下的部队,一路摸黑赶往昆山布防。既是作为孙立人的预备队,也是以防万一的第二条防线。
但是,在今天的早上,他试着用收音机听赤匪的抗日演说之际,昆山方面就给他送来了一道噩耗。
“……跟赤匪才打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丢盔弃甲地垮下来了?真是饭桶!废物!”面对几十公里之外昆山前线传来的败报,吴铁城愤怒地用拳头捶打着桌面,“……昆山一丢,上海还怎么守?”
“……市长,昆山县城原先根本就没有守军,赤匪的行动速度又太快,我军和赤匪几乎是同时进城,因此没办法据城而守……”那位连帽子都跑丢了的警长,只得委委屈屈地低着头,诉说着他的苦衷,“……赤匪人多势众,火力又凶猛,还有好多大炮助战(其实是火箭筒)。弟兄们又没有工事藏身,只凭几杆驳壳枪实在是挡不住啊!市长,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求援了!”他壮着胆子建议道。
“……求援?到哪里去求援?”吴铁城气哼哼地把桌面敲得“梆梆“响,“……除了各县的保安团之外,距离我们最近的援军在南京——杭州的俞济时自己都被赤匪游击队围着呢!等到南京那边的中央军紧急装船运到上海,怎么也得要四五天之后,多半已经是缓不济急了……”
“……市长,咱们既然在上海,似乎可以跟洋人们商量一下。”吴铁城的秘书插嘴说。
“……试过了,没用的!”吴铁城还是继续摇头。“……英法美三国都只肯守住租界,不愿管外边的事。”
“……行政院汪院长刚刚发来无线电报,建议我们联系一下跟虹口的日本友军。”
“……日本人?”吴铁城的眉头深深皱起——他很清楚。在当前的舆论环境下,这一举动会招来怎样的名声——但严峻的现实又容不得他挑三拣四,“……哎,实在顾不得名声了,还是向日本人求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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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一艘轮船缓缓停靠在了黄浦江上的十六铺码头。与此同时,在船舷甲板的两侧。还有每一扇舷窗旁边,都挤挤挨挨地排满了脑袋,贪婪地看着黄浦江两边的上海景色。
在外国人眼中。上海是一个自由港,是东方的巴黎,而在中国人眼中,它完全是一个外国城市。
——轮船驶进黄埔江之后。眼前的情景就为之一变。广告台上闪烁着口香糖和香烟广告,万金油的广告则竖在茅屋顶的木架子上。昔日的乡村已为工厂、仓库、码头所取代……乘客发现自己面对的好像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但也并非纯粹的异国风情——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东方的魔都”。
然而,在这些贪看沪上风光的乘客们之中,其实还夹杂着一位前“赤匪要员”的萎靡脸庞……
——曾洪易,江西万安人,1923年加入共青团,次年入党。曾积极参加五卅运动,还被中央选送至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回国后长期担任党内要职,一度跟方志敏共事。1934年,他担任福建省委书记,随后以“中央代表”的身份,跟随粟裕、寻淮洲的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从瑞金出发,转战闽、浙、皖等省。
11月1日,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进入方志敏领导的闽浙赣苏区。不久之后,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由方志敏、刘畴西等率领继续北上抗日,曾洪易则留在地方,担任闽浙赣苏区省委书记和省军区政治委员。
此时正值闽浙赣苏区第五次反“围剿”的紧急关头,各路国民党军队步步紧逼。曾洪易本应努力鼓舞斗志,领导苏区军民与国民党军队浴血奋战,但他却在反“围剿”节节失利的情况下,对革命前途感到悲观和失望,居然到处散布“野战军出动不是胜利的出击,而是逼得没有办法”、“五次围剿敌人是胜利了”、“中国苏维埃运动告一段落”、“布尔塞维克要学会退却”等悲观论调,并私自向中央局去电,提出将闽浙赣苏区党政军群机关搬到闽北去,准备放弃这一苏区逃命。
这样消极悲观的作态,显然是党中央和革命群众都无法容忍的。因而在党中央的电令之下,闽浙赣苏区省委专门召开紧急会议,对曾洪易的“动摇投降主义错误”进行严厉批判,并停止了他的省委书记和军区政委的职务。然后作出决议,把他贬谪下放到闽浙赣苏区的东部边沿,浙江省的江山县(戴笠的老家)担任区委书记。于是,曾洪易就垂头丧气地带着六个人和七支驳壳枪,准备到江山县建立革命据点。
但一路辗转到任之后,原本就缺乏干劲的曾洪易,又更加沮丧地发现,江山县这里地处交通要道,国民党的统治力量强大,当地党员只有寥寥三、四人,群众基础单薄,革命工作真是不知该如何开展。
他带的几个游击队员,原本就对曾洪易这个窝囊领导很不服气,眼看着他经不住困难与挫折的考验,整天只知道唉声叹气,于是又都纷纷回到了苏区,把他一个人丢在了江山县。
眼看着部下都跑光了,回苏区的路又被封锁,曾洪易在江山县也实在是待不下去,只好抱着一颗沮丧的心离开江山县,一路辗转到了海边,想办法混上一艘轮船,准备到上海寻找上级党组织,碰碰运气。
由于他在船上足足待了半个月,信息不够灵通,无形之中恰好错过了某些有关于红军动向的新闻。
因此,旅途疲惫的曾洪易政委刚刚抵达上海,在十六铺码头上岸,就被一个空前“喜讯”给震得不轻:
“……号外!号外!赤匪第十军团攻入苏州,上海特别市危在旦夕!”
“……号外!号外!赤匪第十军团于苏州发表反日宣言,声称要对虹口的日本驻军宣战!”
“……公共租界工部局发表紧急声明,宣称万国商团有信心保卫租界安全,望居民勿要惊扰……”
“……吴铁城市长紧急发布全市戒严令,同时向日本在沪驻军求援!已获日方首肯!”
“……奇耻大辱!上海特别市邀请日本侵略者协防上海华界!莫非蒋氏政府已成日本傀儡呼?”
……
于是,迎着黄浦江上吹来的凛冽寒风,听着报童们的朗声叫喊,曾洪易手中提着的藤编行李箱子,顿时重重地砸到了地上,而嘴巴更是张大得可以塞进一只鸭蛋。
“……居然打到了苏州,接着还要打上海?!老方,还有粟裕和寻淮洲他们,啥时候这么有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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