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端砚集市有邂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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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看她从书架拿起一本书,翻看,又拿起一本书,翻看,终于鼓足了勇气,低声道:“上午,是不该去摘花的——”
她停止了动作,却没有回头。
“白颜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会定那样的规矩,”他继续说:“每一朵梨花都有自己的命运,每一次开放都是竭尽心力、来之不易的,让它应花期而开,随季节而落,合自己的悲喜,寻自己的归宿。芳华枝头,零落归土,不要去打扰它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爱花。”
她闻言,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他一眼。
“可是,今天因为我的无知,已经摧残了它们。”他望一眼瓷瓶里插着的梨花,言语中透出悔意:“真正的爱花,就应该予以尊重,而不是亵玩。它们,应该是无忧无虑地开放在枝头,我,打扰了它们的生活,确实不该。”
“若愚哥哥言重了,它们,也许命运就是这样,注定要被人摘下,放入瓷瓶,”她反过来宽慰他:“这么好看的瓷瓶,有你这份心意,它们还不至于太委屈,比起零落成泥碾为尘,倒也是幸事。”
他自嘲地笑笑,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
“我选好了,就借这些。”梨容抱起书,说:“打扰了,我尽量少来。”
“不打扰,不打扰,”他嘿嘿一笑:“你可以常来。”
梨容轻轻点点头,迈出门槛。
“我来帮你拿吧。”他伸手去接她手里的书,她想避让,牵扯之中,他无意地,就抓住了她的手,只一瞬间,她就象被针刺到了一搬,猛地缩手,而他,也马上意识到了不妥,仓促之中,慌忙缩手,书,哗啦一下,全掉到了地上——
她盯着地上的一堆书,脸,刷地红了。
他一下,紧张起来。
两下无言好久。
她勾着头,蹲下去,将书拾起,抱在怀里,默默地朝外走。
他还想帮她拿书,却不敢贸然行事,傻站着,眼看着,梨容走远。
“梨容!”他突然大声地唤她,她停住脚步,不曾回头,他说:“你定的规矩依然算数,这园子里的梨花我再不会摘了——”
她静静地听了,虽然仍旧是没有回头,但一丝微笑,轻轻浅浅地浮现在了嘴边上。
白颜匆匆提了水壶进来,小姐已经不见,若愚站在庭院里、梨树下发呆。
“嗨!”她推推若愚,见他脸色不对,嗔怪道:“你是不是又跟小姐闹起来了?”
他脸色一板,不悦道:“你怎么才回来?”
“烧水不要时间的,少爷!”白颜虎起脸:“你又刁难小姐了?!”
“去你的。”他一转身,不理她了。
“少爷,”白颜见他真的发脾气了,以为他又跟梨容起了争端,正怀着一肚子气,便不敢再乱开玩笑,小声解释道:“我已经尽快了,一路跑过来的,不敢耽误。”
“行了,下去吧。”他不耐烦地支开她。
白颜无可奈何地瘪瘪嘴,下去了。
他心烦意乱地把自己甩到床上,横呈着,任思绪乱飞。
我怎么会如此慌乱,以后要如何跟梨容相见,才不至于尴尬?她大概在认为我小人得志的同时,又误会我是个居心不良的色鬼而更瞧不起我罢。
“少爷,有客找!”白颜探头进来。
梨容?!
他一跃而起,扬声道:“快请!”
只听见白颜嘻嘻的笑声,定睛一看,母亲,已经站在了床头。
“娘。”他其实挺失望的,又不敢表露出来,生怕让母亲看出端倪。
陈夫人支开白颜,才责怪地看儿子一眼,说:“上午的事,我去找过梨容了,”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娘替你给她道过歉了。”
若愚脸色一变:“为什么?”
“人家才是谢家的小姐,你不过是一个客人,还是死性不改,硬要强出头,”陈夫人叹息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愚,你也该懂事了。”
“是叔父做的主,我又没把她怎么样!”他提高了音量。
“人家当然只能管教自己的孩子,所以你才更要学会见好就收,不要老是让娘为你担心。若是惹恼了谢家小姐,非要撕破脸皮,我们孤儿寡母,无亲无故,要到哪里去安生?!”陈夫人说着,落下泪来。
“你为什么要去跟她道歉?虽然我们寄人篱下,但你好歹也是长辈。”他见母亲难过,心里也不好受。
“娘还不是为了你,”陈夫人忧虑地说:“你叔父让她当众丢了面子,我就该给她个面子,免得人家对你积怨。”
他低头想了想,忽然问:“你去道歉,她什么态度?”
“她态度当然是好,人家是官宦家的小姐,自然深谙做足面子的道理,哪象你,一根肠子通到底,总是吃足了亏,才知道悔改。”陈夫人又是一声长叹:“你要老是这么惹事,娘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态度当然是好?娘为什么要强调,是怕我再跟她过不去?看娘的表情,一定是谢梨容给了她好受,我闯下的祸,为什么要娘帮我承担?他心里充满了自责,却对自己所犯的错误一点也不后悔。
“娘,你要是不痛快,我们走好了!”他冲动地说。
“走?走到哪里去?”陈夫人黯然地摇摇头:“娘现在,只能指望你高中恩科,另立门户了。在此之前,就是再苦再难,娘也要熬。”
闻言,他沉默了。
现时,只能是留在谢家,也只有谢家这样的条件,可以让他心无旁骛,安心读书。谢家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他多么希望,自己能争气,实现父亲的遗愿,高中科举,与母亲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啊。
可是,高中科举,谈何容易,他考了两次乡试,才中举人,又参加了一次会试,却名落孙山。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春闱了,又有多少举人进京赶考啊,他却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唉,寒窗苦读,春试落第,他深知,其中的酸甜苦辣、艰难苦楚,然而,他也难以,看到希望。父亲的遗愿,母亲的期盼,如今又加上了叔父的希翼,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都快要窒息了。他真的已经尽力了,或许,他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可是,除了读书,他好象也找不到别的出路了。
我何时才能高中恩科,才能给母亲一个自己的家啊?
陈夫人见儿子低头不语,并不知道他是在为科举考试的事烦恼,以为生性不服输的他又在想什么鬼点子报复梨容,于是严肃地说:“娘走了,你好好读书。记住,以后凡事都要让着梨容。”
他没有抬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娘的话提醒了他,好你个谢梨容,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把自己检讨了一下,差点被你制造的假象所感动,搞了半天,还是这么回事,把我娘叫过去给你赔礼道歉!你当我陈若愚是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啊!看我不好好整你!
梨容美丽的容颜在他心里,忽一下变得面目可憎。她不但冰冷,高傲,而且虚伪,惺惺作态,还能滴水不漏,可见,道行蛮高啊。
他从鼻腔里“嗤”一声,“凡事都要让着梨容?”好,我“让”着你,谢梨容!他恨恨地想着,一门心思地寻思着要怎么地报复,全然没有感觉到母亲已经离开了。
过了几日,梨容来还书了。
依旧是站在梨园门口,等着他发话。
“要她不要进来了,”他说:“有所不便。”
这个理由甚是牵强,他却顾不了那么多了,在差点因为她的美丽动摇后,母亲的倾诉又令他对她反感倍增。他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来报复她,肚子里窝了一堆火,当然是不想理她。
白颜从梨容那里接了书进来,察言观色,发现若愚满脸的不痛快,便细细地说:“小姐还想再借几本呢。”
“你随便给她拿几本好了,”他不耐烦地说:“别再来烦我。”
白颜顺手抽了一些书,然后就到了园子门口:“小姐,你不要怪他,少爷心情不好。”
梨容接了书,已经转身,却又回头:“为什么事呢?”
“可能是为了春闱的事,自从陈夫人来过,少爷就成了坐佛,一天到晚地看书。”白颜回答。
梨容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劝劝他,也要劳逸结合才行。”
梨园的门,缓缓掩上。梨容默默地望了望梨花锦簇中听香楼的一角,顺着白墙碧瓦一路过来,心事,已上眉头。
他,如此苦读,能不能有所回报?
这样闭门造车,终归不是办法啊——
“少爷,该去吃晚饭了。”白颜见天色不早,提醒若愚。
若愚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心事重重地说:“我不想吃饭,就不去前厅了。”
“不行,夫人特意嘱咐了的,我可不敢抗命。”白颜从他手中抢去笔,连拖带拉把他弄出了门。
一进前院,正好碰见梨容带了佩兰,也来前厅用饭。
“若愚哥哥。”梨容轻声打招呼。
他望着她,又想去母亲去跟她道歉的事,忍不住抢白道:“我娘去找过你了?”他实在是说,我娘的道歉,你还受用么?!却又想到娘的告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了又忍,还是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梨容不明就里,她并不认为伯娘那天是去找她道歉的,她也并不知道事情会有多么复杂,只是懵懂地应了一声:“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