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偶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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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栖城满目疮痍,屋舍在大地动中倒塌十之七八,三千里水面的雁栖湖,掀起滔天巨浪,冲垮城墙,铲地而来,刮地而去,席卷整座城,位于西城区的丘家大院,首当其冲。
大地动时,壮妇手中的刑杖打向穆雪的腰腹,穆雪向后疾退,原本可以避开那一杖,不料大地剧动,谁都站立不住,刑杖落在了她的左腿上。高高的木架倒下来,砸断了吓傻的丘娉婷的双腿,洪水袭来时,穆雪和丁四宝抱住了圆木架子。
大地动发生在午时,人们反应还好,大多及时冲出了屋子,又世居雁栖湖畔,男子大多善水,因此,财物损失巨大,死伤大约百分之四五。
丘家大院的地下埋着不少宝物,丘城主调丘家私兵在废墟上重建,将丘家迁至城北二十里的大草原上安营。雁栖城内外的居民陆续在周围住下来,效仿丘家安排人手重修城中建筑。
白次死了。他和另十七名虎鲨死在通向丘家金库的地道里,丘家私兵翻整丘家大院,挖地基时将他们挖了出来,连尸体都没放过,鞭笞三百扔向荒原,成了狼和秃鹫的食物。
魔鬼谷的白初,和他的十七名虎鲨,没出现过,三朵蔷薇花也没出现过。他们遭遇了什么,穆雪想不出。
后悔吗?如果她没有想着为夏侯云再做一件事,找出丘家意图不轨的证据,而是在虎鲨的救护下,离开雁栖城,他们大概已经到榆州境内了,或者在龙城了。
后悔吗?大地动造成三清峰塌了。整座山峰塌成平地,而丘家豢养的军队,就藏在空空的山腹里,砸死的踩死的憋死的,五万人几乎无存。雁栖湖的巨浪退下去,一退三十里,露出湖底。湖底沉着数百密闭的大铜箱。目击者都死了。痕迹留了出来。地动,洪水,兵马。武器,有丘家的世仆承不住恐惧,酒后露了话。人虽死了,话却在世仆中悄悄传开。那么多兵马。那么多武器,意味着什么。谁也不敢往深里想。
后悔吗?穆雪摸着自己的脸,这样一张脸,她能见谁呢?
说不清是悔,是痛。是坚持,却感觉丘家军不止三清峰这一支人马,丘城主。在把长女送进北宫时,还和风府保持密切生意往来。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的,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吗?
龙城的局势很不乐观,六月十八大地动,损失惨重,所幸有苗藿炸掉锦江巨石,使龙城免于洪水之灾。
六月二十的雁栖城大地动,丘家固然损失巨大,但并未动摇根基,黄金还在,武器还在,未知的人马还在,这场天灾,只是将丘家寻求自立为王的时间,推延了,给了夏侯云一个缓冲,却也增加了龙城的救灾压力。
七月初五,寰王出殡,七月初九,夏侯云登基,称云王。
龙城和雁栖城两座北夏最大的州城,大地动后亟需的安抚,令夏侯云的处境艰难,可想而知。
如今的穆雪,是丘家一奴,不可能如丘娉婷那般养伤,左腿残了,走路时,右脚先迈出一步,然后左腿慢慢地跟着拖过去。
没有武功,怀着孩子,虎鲨凶多吉少,穆雪终于决定逃出丘家大营。
因三清峰的兵马和雁栖湖底的武器箱有所泄露,丘家加强了戒备,营地里风声鹤唳,出营的几条道路都有盘查,这几条路外,不是苍茫湖水便是浩渺流沙,强行闯出,要么溺毙在湖水里,要么淹死在流沙里。
丘娉婷被救了,又哭又闹,视丘娉婷为掌珠的丘城主,严令医士保全丘娉婷的双腿,勿使留有半分损伤,夫妻二人为了安抚丘娉婷,寝帐和议事帐与丘娉婷的帐篷相靠,以便随时探望哭得接不上气的幼女。
丘碧珠更加细心地服侍丘娉婷,把听来的看来的全都转给穆雪。穆雪判断,幸存的丘家军藏在绵延数百年的三清山中,并从支离破碎的表象中理出一条线,雁栖湖渔猎的于家,和丘家暗通款曲,想到白初说过的于耀,穆雪不由得担心,这是丘于两家联合,把手伸到夏侯云的身边了吗?
姚夫人遣散了一批侍女,仆奴中的传话则是,因为丘婵娟有北夏第一美人的美名,东夷王爱慕不已,向北夏讨求。太子害怕东夷大兵压境,不得已忍痛割爱,送丘婵娟去东夷江京。那些侍女,是陪去东夷的。
穆雪很震惊。夏侯云真的向东夷屈服了吗,未必。随后的传言纷至沓来,有说夏侯云杀了丘婵娟的孩子,有说丘婵娟不堪受辱胎死腹中,更多地为他们贤良淑德的大翁主鸣不平。
穆雪抚住自己微隆的肚子,叹口气。十月的例行巡幸,在龙城发生大灾后,怕是要取消了,很多事,还得靠自己。
丘碧珠则在心里为自己庆幸,为丘婵娟幸灾乐祸,东夷王,檀妃的父亲,至少四十岁的老男人了吧,她的脸上却不露半分,在丘娉婷面前,在丘家人面前,恭恭敬敬,低眉顺眼。
丘娉婷心情大好,努力地进行康复治疗。
数十次余震后,时入中秋,茫茫草原,连绵绿草泛起了金波,在穆雪让丘碧珠偷偷准备竹片、木块、素帛,制作大风鸢的时候,丘碧珠得到新的消息。
入夜,稀稀落落几颗星星远远地挂在天边,圆月隐现在灰色的薄雾里,雾弥漫,大地空寂无声。
穆雪细心地照顾着那些温顺的羊,似乎她只有在照料别人时,才能忘记自己心里的、身上的痛苦,这个世上又有谁愿意接受她这个丑陋、古怪、又残废的人的照料呢?她只有将这双温情的手加在牲畜的身上。
她的脸,从恶疮到红疙瘩,到粉红斑块,到鼻翼至前额形成大片紫色瘀斑,冷不丁吓着每一个看见她的人。
现在。羊群已经入睡。
阴沉雾色下,她是如此的孤独,如此的凄凉,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寂寞而超然,显出一种木然的不在乎,不在乎身受的种种刑虐苦役。不在乎有多少瞧她的厌恶神色是风刀霜剑。
竹片在她手中的刀下。变成细长的竹条。
丁四宝挂上马灯,点燃一小堆火,扔几枝驱虫草。挂起煎煮狍子骨头的瓦罐,坐在穆雪的对面,把剪好的素帛糊上弯好的竹条,拿针线细细缝合。
哑奴说。丘家看得再严,想跑还是有机会的。等到天寒地冻。雁栖湖变成一片冰湖,就可以以冰面为海,以滑车为船,以风鸢为帆。以风为力,她们就能逃出丘家的地盘,脱离丘家的控制。
多么神奇又多么大胆的想法。简直是天外飞仙!
等到冬季,又有什么不能等的。她已经等了二十多年。
哑奴,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她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为什么丘碧珠对她的来历讳莫如深,为什么明明深爱腹中的胎儿,却只字不提她的丈夫?
一日日过去,再没人半夜来找她,哑奴更加沉默,偶尔可见她的双眼充满血丝,隐有哀愁,却从未见过她的脸上流有泪痕。
丁四宝只觉得这个并不真哑的哑奴,扑朔迷离,神秘得像半夜飘起的歌。
丘碧珠来了,神态略些兴奋,又有些沮丧。
“娘子,今天我集市,见到一个人,苗……藿。”丘碧珠把“妃”字咽回肚子里,让丁四宝听到,又要一顿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