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动容(2 / 2)
应泽自己大约也察觉到不对。他左手还被孟越捏在手心,此刻右手匆匆拿起桌上茶杯。茶杯里倒着铁观音,因嘉诚时常来紫微居请客,所以胡婧额外买了茶叶,寄存在这里。对于这种长期客户,饭店也有些优惠,不强迫他们在店内买茶。
茶是好茶。一口下去,先是微苦,接下来回甘。
因倒得早,之后一直没有续杯,到现在,已经凉得七七八八。一口下去,从嘴巴一直冰到胃里。
应泽缓过来一点,可到底回不到最初气势。他嗓音打飘,说:“刚刚,你想到什么了?”
他话题转折太快,孟越猝不及防。
孟越表达出一点意外,并说:“我刚刚也没说什么。”
应泽明明没喝酒,却像有醉意。他沉默片刻,说:“对啊,你没说什么。”
但他就是“感觉”到。
孟越什么都不说,可孟越捏着他手的力道轻轻压紧,然后再转为普通相握。孟越手指冰凉,从应泽掌心擦过。应泽面前盘子里的东西吃了不到一半,连胡婧刚刚都比他吃得多,可孟越简单粗暴,直接提起胡婧带来的东西,俨然是要掩饰什么。
应泽提了,孟越才像突然意识到:对啊,应泽还没吃饱。
那显然,孟越之前在走神。
所有细节叠加,哪怕看不见孟越面孔,不知他神情变换也看不到他辗转动作,可在应泽看来,孟越的一举一动,都无比清晰。
他们当了太多年好朋友。他了解孟越的每一个爱好、每一个小动作。甚至很多时候,有些问题,不用问孟越,应泽就知道孟越会有什么答案。
此刻,孟越:“嗯,来看看胡姐送的‘礼物’?”
他觉得话题已经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孟越直觉,应泽肯定也发现这点。
但孟越认为,这会儿并不是“说开”的那个时机——如果一切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步,之后应泽再遇到麻烦,要怎么办?
所以他刹住闸,仍然切换话题,用的话都和刚刚一样。
先前应泽没有接受,到现在,他沉默片刻,反倒认同:“是该看看。”
关于“孟越究竟想到什么、为什么表现奇怪”的话题戛然而止。
胡婧来的时候,提了一个袋子,里面是那个蓝丝绒盒子。此刻在孟越的控制下,袋子浮空而起,慢慢飘到孟越与应泽面前。
孟越留意到,应泽在此刻屏息静气。他转头,果然,应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丝绒盒。
应泽甚至主动松开了孟越的手。他们之前吃饭时始终交握,就是为了现在,两人分开,也能流畅沟通。
应泽轻声说:“打开吧?”
孟越应一声:“嗯。”
盒子在两人面前开启。
应泽只能用眼睛看。他先见到的还是钢笔自带包装盒,低调奢华,与孟越相配。
应泽甚至想到:如果不出这件事,孟越好好地谈完八月那笔单,之后他过生日,自己把礼物送给他。那现在,这支笔应该出现在孟越办公室里。
孟越总会用到。
钢笔冰冷的外壳会被孟越体温暖热。不像现在,与孟越握手长久后,自己的手都要被变得冰冰凉凉。
八月以前,六年岁月,孟越的手温暖干燥。他的手指会轻轻擦过钢笔,不经意地在上面摩挲——
应泽回神。
孟越说:“我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
和他的力量相冲。
准确地说,那个玩意儿太“弱小”了,徒劳地抵抗着孟越。
应泽说:“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孟越:“好。”
他小心翼翼,先把钢笔盒召过来。
盒子在孟越眼前半米处停下,打开,露出里面的黑金商品。
孟越见到,笑了下,说:“谢谢,我很喜欢。很漂亮。”
应泽说:“以后用。”
孟越:“会的。”
钢笔从盒中浮出飘到孟越手上。孟越捏着钢笔,灵活地转了一圈。
应泽只看到钢笔在空中转动。
他想到当初大学,孟越性格爽朗,周边很多朋友。他坐在人群之中,闲闲地靠在椅子上,与人讲话。面前大约摆着什么东西,是在商讨接下来的活动,想到什么都要记录。那会儿孟越手上也不是钢笔,而是一直普通中性笔。他也是这样转一转,再拧开笔帽、写东西。
写字的时候,孟越指骨尾端在手背突出,手指端雅漂亮。
他是人群中的焦点。等周边那些人散去了,孟越回头,见到应泽,于是一样露出笑脸。
应泽瞬时心安:孟越和其他人讲话,是因为有事要做。可和自己在一起,仅仅因为自己是“应泽”。
随着钢笔转动,孟越清晰地察觉到,一股温暖力量,流淌入自己身体。
与之前每一顿饭相比,此刻的力量,如同清浅溪流与浩荡江河相比。汹涌澎湃,又温柔窝心。孟越忍不住觉得,要是自己的力量源泉真的是“祝愿”和“心意”,那应泽究竟准备了多久、潜藏了多久,才把这支笔送给自己。
连同他对孟越的所有祝福、所有爱意,一起送出。
在流淌的力量之中,孟越倏忽动容。
他脑海里浮出一个模糊念头:可是为什么不能是应泽呢?
他很爱我。
他因为这份爱而压抑、痛苦。
我离开他,他只会更加难过。我希望他好,我知道他终有一日能够调整过来、面向新的生活。可应泽为什么要平白受这些苦?
仅仅因为他喜欢我?
可他连“喜欢”都那么有分寸,不敢让我知道,那样潜心隐藏。他从不越界、恪尽职守,当好了一个最完美的“朋友”。
——我把他当朋友。
“朋友”是一个框,可为什么这个框,不能和“爱人”有所重叠呢?
看到他在我面前脸红,我一次又一次出手逗弄。我看他眉眼若春花,看他为我心动……我真有自己说的那么坚定吗?
昨天在老妈面前讲话,到底是想说服她,还是想说服我?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翻卷至孟越脑海。他眸色沉沉,看着手上那支钢笔。再转头,看应泽。
应泽似乎困惑。
他坐在原处,看着孟越的手,片刻后神情微变,失声道:“孟越!松手!”
孟越一怔。
下一刻,他觉得自己手上传来什么吸力。仿若水蛭攀附身体,贪婪吸取血液。自己体内磅礴如江海的力量被分化为涓涓细流、缓缓撤出——
孟越低头,看着钢笔。笔帽打开半寸,露出其中轻飘飘的、贴在笔帽边缘的一圈微黄的纸。
孟越瞬间意识到:是胡婧之前搜索的“纸人”!
这玩意儿颇有心机,竟然能想到躲藏、依附在钢笔里。而孟越之前觉得钢笔盒包装完好,胡婧即便加料也只会放在外面一层。盒子又深,下面有一些填充物,遮蔽了孟越视线,让他不曾留意,原来纸人已经失去踪迹。
孟越微微眯眼,看着脱下伪装、黏上自己手指的纸人。
他试着命令:离我远一点。
纸人岿然不动。
甚至于,在孟越与应泽的视线中,它缓缓地、慢慢地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解释一下下!钢笔是几个月前就开始挑选准备的生日礼物,但后来因为孟越的车祸耽搁,可应泽每一次为孟越奔波惦念的空隙都会想到“如果他没有车祸……”
所以虽然笔是新买的,但实质是积攒了几个月的感情一拥而上。